那是一座遠離塵囂的湖中孤島,風景不錯。反正老子現在什麼也沒了,一時半會兒也打不起精神去找工作,趁袋裡還剩幾張票票,倒不如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去特麼瞎轉轉!想到這裡,矢夫暗罵一句竄上車,正是:
東風吹,戰鼓擂,老子失業誰怕誰!
一個半小時後,矢夫棄車登船,踏上了開往龍珠島的渡輪,卻當頭一盆涼水,叫苦不迭!
這哪裡是渡輪,簡直是群魔亂舞的地獄!
船艙里沒有座位,一大群人浸著油汗,像鐵罐里的沙丁魚擠在一起。左邊一個乾癟老頭,雙目赤紅,打樁機似的不停咳嗽。右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女漢子,腳邊疊著幾隻籮筐大概剛趕完早集腥臭撲鼻。最令人惱火的,是對面一個矮小的男人,不但滿身油漬、一口蒜臭,還要踮起腳,衝著矢夫身後大聲喊話。
天熱得不行,船艙就像蒸籠,汗水爭先恐後喊殺出來,渾身如有幾萬隻蟲子在爬!正在煉獄般的侷促著,猛聽見不遠處「噗」的一聲,一股仿佛塵封了幾千年的惡臭,如水銀瀉地,奔涌而來!
矢夫忙緊緊捂住口鼻,寄希望於這江潮般的臭氣能儘快揮發稀釋,誰知,他娘的緊接著又是一聲!
我勒個去!胸中一陣翻江倒海,喉嚨一緊,連滾帶爬竄上甲板,趴在扶欄邊大口嘔吐起來。
怎麼?好像身後有人咯咯譏笑?
回頭一看,什麼都沒有。
只有陣陣薰風,烘得頭痛
就這樣頭暈眼花地熬了大約半小時,雄壯的汽笛拉響,渡輪翻著水花「突突突」靠了岸。
終於到了!
正所謂:山不高而清秀,水不深而遼闊。龍珠島不愧為世外桃源。看那青山綠水宜人,吹著陣陣湖風送爽,剛才的不甘、不快與不適,也就漸漸消退了許多。
隨機遊了兩處景點,不知不覺已到傍晚。極目遠眺,天邊燃起霞光,玫紅伴著淡紫,橙黃映著靛藍,五色七彩,交織渲染,一時間宛若置身仙境,令人如痴如醉就這麼痴著醉著,居然錯過了末班渡輪。沒轍,只得咬咬牙,捏緊鈔票,尋處便宜的客棧住下。
何以解憂?
唯有杜康!
獨酌買醉。
一宿無話。
第三幕驟雨
第二天一覺醒來,已近中午,天色卻陰沉沉的,如同墨染。矢夫正準備起床,忽然滿屋子划過一道強光,緊接著一聲驚心動魄的炸響!未及回神,雨點就炮彈一樣,劈頭蓋腦砸了下來!
難道人要是背起運來,連喝水都特麼塞牙縫嗎?這雨,來得也太突然了吧!矢夫一面抱怨,一面匆匆洗漱,下樓退房
門廳里歪著個小鬍子,正在逗一條灰白的狗。
「現在就走?雨很大啊」
小鬍子接過客房鑰匙,隨口說道。矢夫沒接話。看門外,電閃雷鳴,暴虐的雨點仿佛賭場裡下注的籌碼,爭先恐後擊打在石板路上。雖是夏秋之交,但這雨勢兇猛,轉瞬間竟有些寒意。不知道這麼大的雨,渡輪會不會停航?一種莫名的孤獨泛上來,泥巴一樣堵在胸口。
正不知如何是好,門外人影一晃,從水幕里鑽進來一個瘦高個,衣服大半都已淋濕。只見他不慌不忙,把長傘收起,靠在牆邊,又摘下蒙了層水霧的黑框眼鏡,用衣服擦著,嘆道:「阿三,這雨可真大啊!幸虧帶了傘。」
「唔,趙校長。」小鬍子阿三也不抬頭,含糊答應。
被稱為趙校長的瘦高個接著問道:「隔壁小蔡怎麼還沒開門?喏,拿包紅山。」他慢條斯理地遞過錢,接了煙,抽出一支點上,這才看到呆立一旁的矢夫,濕漉漉的臉上掠過一絲好奇卻又詭異的神色。
雷聲遠了,風雨卻更大了。
猛然間,一陣怪風招呼也不打,直接旋進門來,颳倒了倚在牆邊的那把長傘。瘦高個見狀,慌忙彎腰想去扶,誰知,腳底一滑!
「當心!」矢夫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咦?這人看著挺高,扶在手裡怎麼輕飄飄的?莫非是紙做的?
阿三見狀哈哈大笑,謔道:「校長大人,瞧您這腿都軟了,昨晚又加班啦?」
校長大人沒答話,只請矢夫在旁邊的沙發坐下。
許是潮濕久了,沙發散出陣陣霉味。
校長問矢夫哪裡來的?答市里。又問一個人?矢夫點點頭。
「哦」校長頓了頓,放下長傘,面試考官似的,一連問了四句:「看樣子你是個學生吧?學什麼的?畢業了麼?工作了嗎?」
矢夫本想說老子牛!剛炒了老闆魷魚!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慚色答道:「剛畢業,學美術」
「學美術的?」校長不等他說完,就叫起來,眼白都快從鏡片裡透出,驚喜道:「那,小伙子貴姓?哪裡人?」
「我呃,免貴姓矢,湖東人。」
「史?歷史的史?」
「不是那個史,」矢夫翻起手心,在上面比劃著:「是天的頭上加一撇,矢!」
「哦對對對!矢在弦上、不得不發的那個矢。嗯,這個姓不多見啊!」校長會意地笑了笑,又問:「那你哪個學校?」
「嘉大,嘉禾大學。」
「嘉大啊!」校長聞言更加激動,夾著香菸的瘦長手指連劃了兩道弧圈,沉吟片刻,又問:「那,你願意幫個忙嗎?」
「幫忙?什麼忙?」
校長忽然想起什麼,從褲兜里掏出一張濕答答、皺巴巴的名片遞過來,上面印著:
龍珠鎮春蕾小學校
趙之凡校長
後面一排電話和地址。
原來真是個校長!
矢夫不由犯了迷糊:這校長的模樣,總該是那樣那樣的吧?可面前這位,這也太寒磣了吧!不說抽菸還要自己買,買的也不是什麼高檔煙,但瞧這一頭花白的頭髮,就像清明時燒了一半的錫箔紙錢,蒼白的額頭非常寬大,鼻樑高挺,架一副黑框厚片眼鏡,配一隻尖長的下巴,再加上消瘦的身體,活像只餓癟了的螳螂!再瞧那濕了一大半的短袖襯衫、深色長褲,空蕩蕩、飄飄然,仿佛還串在細竹竿上晾著。與此同時,趙校長也打量著矢夫:20來歲的小伙子,齊眉短髮,面容清俊,一身灰綠恤、黑色短褲,一雙茶色涼鞋,身旁一隻深藍色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