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說話,千柳偷偷瞄了一眼師父,卻見他緊緊抿著唇,垂著眼,神色晦暗不明。千柳還未舒展的心肝更緊了些。
千柳料想,大抵是人間話本的那句話太深奧了,師父他老人家之前並未聽過,所以一時難以明白其中的深意。見師父那般低沉的模樣千柳就有些不抑鬱,遂與師父解釋道:「師父不懂也不要緊,只要師父懂了徒兒的情意就行。」
「情意?」師父聞言挑了挑眉梢,看著千柳囈念。
想想自己對師父七萬年滔滔不絕的崇敬和仰慕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於是千柳便道:「師父恕罪,徒兒對師父的情意奧妙得很,一時說不清道不明。」
阡祁仙尊愣了一下,隨即神色舒緩開來,嘴角又浮現出那抹若有若無的淡淡的笑。
千柳暗暗抹了一把額頭,擦了擦冷汗,心想師父總算是明白千柳對他的敬意了。
眼下,夜沉靜得厲害,就是愈加泛涼了些。
可師父,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靠著樹微微仰著頭,闔著雙目,不語。即使千柳隔了他一段距離,也還能看得見師父眼睫落下的小片陰影,還有師父那柔和萬分的輪廓。
柳葉飄落在他黑色的衣袍和濃密的長髮上。不知怎的,千柳這麼一看,心裡又突突了起來,怪異得很。
許久,千柳也不見師父睜開眼來。
莫不是師父他睡著了?
雖說千柳難得如此肆無忌憚地瞧著師父,越瞧越順眼;可師父若繼續在這裡睡下去的話千柳怕他難免會著涼。
但千柳又怕此時出聲吵到他安睡,有些矛盾。
幾經婉轉猶豫,千柳終於鼓起勇氣,喚他:「師、師父,這裡可不是讓你睡覺的地方。」此話一出,千柳覺得意境有些不對,可能是因為自己太緊張的緣故。
「哦?」師父聽見了卻是睜開了眼來,半眯著,像月牙兒一樣閃閃發亮,讓這滿天的星輝都墜落了下去。
見師父一下沒有反應過來,模樣看起來很是迷人,千柳便吃吃地解釋道:「我、我怕師父這麼冷,夜、夜會著涼。」
阡祁仙尊淡淡笑道:「小柳兒真會說話。」
被師父這麼一誇讚,千柳是又尷尬又難為情。意識到自己說了胡話,千柳咬了咬舌頭,糾正道:「我、我是說怕夜太冷,師父會著涼。師父快回屋歇息吧。」
師父挑眉問:「那小柳兒為何不回去?」
千柳頓了頓,隨即手拂了拂衣擺,頗為自豪卻內斂道:「師父莫要擔心,徒兒皮糙肉厚不怕冷。」
結果阡祁仙尊一聽,居然毫不矜持地低聲笑了起來。他這聲音不大不小地敲在千柳的心窩裡,讓千柳的老臉倏地變得火辣辣的。
師父定是在嘲笑自己。千柳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師父,徒兒好冷,現下就回去。
將將一轉身,身後阡祁仙尊的聲音就拉長了喚千柳:「小柳兒——」
師父的聲音懶懶的,柔柔的,讓千柳渾身一震。千柳僵硬地扭過身來,彎身作揖恭敬道:「天色已晚,不知師父還有何吩咐。」
師父又笑:「小柳兒早前來時天色便已經很晚了。」
千柳弱弱地瞪了師父一眼,卻又不敢真的瞪,心裡頗為壓抑,道:「原來師父在跟蹤我。」
「為師一直在。」師父好笑地看了千柳一眼,又指了指樹旁歪斜著的酒罈,戲謔道:「不知小柳兒偷喝了為師的兩大罈子酒,可還滿足?」
千柳聞言心裡不大順暢。這酒雖味甘,這柳林雖歸師父,但師父也不能搶了大師兄的功勞硬說酒是他的不是?師父這樣霸道著實要不得。
千柳剛想辯駁,抬眼就看到師父那細長的眼睛,一下沒了底氣,囁喏道:「我、我以為那是大師兄的酒。」
「喔,墨雷哪來這麼大膽子在為師的柳林里埋酒?」
阡祁仙尊如此說,千柳領悟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當下就恨不得想狠抽自己兩個嘴巴子。就是,大師兄那廝哪有膽子敢在師父的地盤埋酒!自己是漿糊腦子啊!
完了,這下師父他老人家怕是要跟她計較到底了。
乾脆千柳臉皮再厚一點算了。千柳走過去,抱起一個酒罈放在懷裡掂量了一下,才眼巴巴地抬頭看著師父道:「師父,不是兩大罈子酒,是兩小罈子。」
師父卻眉眼含笑,信手拂落身上的柳葉,悠然道:「一小罈子酒也是為師在這裡埋了一百年。」
當下千柳腿就有點不聽使喚,一顫一顫的。千柳帶著哭腔乞求師父道:「師父,徒兒不想關禁閉。」
阡祁仙尊嘴角一挑,看著千柳道:「那小柳兒覺得為師的酒可還順口?」
「順口極了。」
「那便好。」阡祁仙尊手臂隨著一揮,將柳林里大大小小的酒罈紛紛搬了出來,與千柳道:「小柳兒且隨師父喝一晚酒,師父就不罰你。」
隱隱的酒香開始蔓延,一路直奔千柳鼻腔。千柳看著地上擺滿了酒罈,乾瞪眼。嘴裡卻不爭氣地泛濫了起來。
見千柳不語,阡祁仙尊又問:「小柳兒以為如何?」
千柳抱住了一壇最大的,揭開蓋子,伸手蘸了蘸放進嘴裡,味道卻是比先前的更醇香。千柳美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道:「好,一言為定。」
與師父對飲,千柳喝得多了些。
涼風習習。千柳與師父一人手裡捧著一個酒罈,清脆磕碰,然後滿壇的醇厚桃花釀順喉而下。
千柳突然有些領悟了話本里所說,何為英雄兒女豪氣萬千何為對酒當歌人生疏懷。活了七萬多年,原來這般月下迷離繁華錦簇,酒比甘露與君獨幽,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這酒,好生暢快。
千柳拎著酒罈,側頭看了看旁邊的師父,他正微仰著頭喝酒,眼眸細長如水氤氳,喉結細細滑動,幾滴晶瑩剔透的酒珠正順著他的嘴角,沿著下巴和脖子一路滑下,最終沒入黑色的衣襟里。
師父,果真養眼得很。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千柳膽子也跟著壯了起來。此番坐在師父旁邊,千柳沒再覺得不妥,反而很坦然。
阡祁仙尊喝完酒,低下頭來側目瞧著千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