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兒,大名趙乾坤,從小玩到大的髮小。
我沒少笑話他的名字。我說:「乾坤,乾坤,你叫『乾坤』有個屁用?你能攪動乾坤還是反轉乾坤?」
趙乾坤憋紅臉:「大屎,閉嘴!這是爹給我起的。爹去山東賣過雞,全村學問最大……」
狗剩兒家是雞戶。所謂雞戶,就是祖傳養雞的。不過,很久以前一場雞瘟來襲,全國的雞都成了珍稀動物養在皇妃的懷裡,於是他們就只好養鴨。其實這是非法的,因為皇帝並沒有批准他家由雞戶變成鴨戶。比如村東另一家雞戶,就寧死不屈,最後死絕了,換回一個貞潔牌坊。還好狗剩兒他爹有見識,硬是冒著違抗《欽定皇家大明律法之戶籍法》第一條之規定——大明子民萬世不變——的危險,把雞換成鴨,活了過來而且還挺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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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兒爹,趙無極,我家的保甲長。
五戶算一個「保甲」,由保甲長負責。保甲里有人出了事兒,保甲長要擔同樣的責,因此這個「職位」挺倒霉的,光有責任沒好處。
趙無極小名叫……狗子。不過很少人敢叫他這個名字,因為誰叫,他就跟誰打架——除了他老婆……而且他老婆還給她孩子們起了一堆狗剩兒、狗不理、狗扒兒的名字……
我喊他無極叔。我很喜歡他——甚至仰慕他。他在村里學問最大,村里私塾老師懂的都沒他百分之一多。
奇怪的是,無極叔喊我爹叫「大哥」,看樣子倒挺仰慕他。
爹挺混蛋的,一般情況下對喊他「大哥」的無極叔愛搭不愛理,可一旦他被別人欺負,就會把無極叔的名字提出來:「你什麼東西!趙無極還叫我一聲『大哥』呢……」
我想:「爹太裝逼了,耿直的無極叔可能把裝逼當成了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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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我去了狗剩兒家,他正在讀《大明皇家欽定教材之四書五經》。你聽他在搖頭晃腦地讀:「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罵人腦殘,曰一團漿糊。」
看他爹不在,我一腳踹開院子的破柵欄門。
他嚇得哆嗦了下,說:「大屎,你有病吧?」
我:「我被我爹罵慘了。今天打掃茅廁的時候還特意多放了些草灰加豬油,據說這樣掃得乾淨,從書上看來的,據說這樣掃得乾淨,縣上的胰子就是這麼弄的,你說我們要不要去縣裡賣胰子去……」
他:「你跑題了,你的精神病還沒好嗎?」
我:「啊?這……今天打掃得最乾淨了,爹還是罵我,是不是他有病啊,故意找事,早知道還不如偷懶……今天還打了我,簡直不是親生的……」
他嘆了口氣,說:「大屎,說不定還真不是親生的。你那麼怪,跟誰都不是親生的,誰會生你啊……」
我:「今天我二十歲了,可以去參加科舉了。」
狗剩兒拍著書:「科舉……哎,你肯定行,我肯定不行。哎!」
我摸著下巴:「我們出門左拐,突然撿了個『士族證』,發現zhàopiàn和我們一樣!於是我們去參加科舉,我中了舉人,你沒中,但是我提拔你當宰相……哦不,太大了,當縣長吧……哦不,太小了,當省長吧……要不郡長……」
狗剩兒搖著我的肩膀:「醒醒!醒醒!別做夢了。」
哎!這個夢做得有些虛無縹緲,還不如做夢夢到中彩票呢。
如果這是夢,那麼另一種方法就比較「不是夢」:我們出去,偷偷出村境、鄉境、縣境、郡境,最後跑去省城洛陽——入士。
平民沒資格參加會試,只能投靠士族後才有資格。
但士族很有可能把你直接扣下,這樣就只能做一輩子奴才——而且還是太監奴才。
何況我們誰都不認識,想做太監奴才都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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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沒回家,和狗剩兒、狗扒兒——他大弟、狗腿兒——他二弟、狗不理——他大妹擠在里廂屋一起睡,而他爹他娘和他吃奶的小妹在大廂屋。
半夜他爹他娘開始憋聲憋氣地做運動,真是欲蓋彌彰啊……
我慣例性地,失眠了,然後又一次,慣例性地,大仙般胡思亂想。完全睡不著,傍邊的各種「狗」們卻鼾聲大作。
我發現身邊的狗不理變得和小時候非常不一樣。不知道他們家為什麼這樣起名,小名和大名的對比非常可笑。
狗不理大名「趙星月」,多麼唯美的名字,多麼可愛的妹子,卻叫這個小名!她小時候跟在我們屁股後面,一起上樹捉知了猴,一起下河挖魚捉蟞,趕都趕不走,煩得很。
但是,現在,怎麼感覺不一樣了?你看她油油的臉上白裡透紅,眼睫毛長長彎彎,亂蓬蓬的頭髮黑得發亮,灰濛濛的衣衫上中間卻鼓了起來……我映著皎潔的月光,耳邊是深秋的蟬鳴和蛐叫,呼吸開始沉重,甚至最後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不由得和自己玩了起來……
猶如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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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從天堂到地獄。
墮落。
失望。
絕望。
如此邪惡!在人家的炕上,做這事!如果被發現了,會有什麼結果?——這不是發現不發現的事,這是邪惡的事!這不是恥,這是罪!一個邪惡的人,怎麼能成為偉大的人物?
重要的是,邪惡還不算——重要的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一個控制不了自己的人,如何稱為「人」?你這個傢伙,不要說名垂青史的偉人,就連遺臭萬年的惡人也做不成!
為什麼?
我是我,我控制我,但為什麼會做不想做的事?
不合邏輯啊!
莫非,這是我想做的?
你看,趙星月好漂亮,油油的臉上白裡透紅,長長彎彎的眼睫毛,亂蓬蓬的頭髮黑得發亮,灰濛濛的衣衫上中間卻鼓了起來……
我又做了一次……
幾分鐘後,從天堂到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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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
墮落……
絕望……
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悄悄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