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慕嫻複雜地看了楚玉姝一眼,躊躇該如何張口,與眼前這個六歲的小丫頭解釋那滄渺的鐘聲。
這小丫頭不久前還叫囂著要去弒君呢……她可是能懂,自今夜起,她便再也無父親了?
縱然那楚帝在朝堂上昏庸的一塌糊塗,但放余慕嫻看來,他於四皇女而言,勉強算是個好父親。至少,四皇女打出生起,便是一直被寵著。
據傳,楚帝四女,一女貴,二女傲,三女雅,獨獨四女占了一個奢。
早在余府時,余慕嫻便聽余府中的婢子咬過耳朵,說的是楚帝打四皇女出世起,便年年大費周章地耗費銀錢為四皇女採買彩瓷,供其摔砸取樂。
如今,楚帝一倒……
余慕嫻忽覺手中的白玉瓶有些燙手。
&知道父皇去了?」
楚玉姝見余慕嫻聽到鐘聲後便站在原地,心中也是過了幾番計較。
這鐘聲敲的急,一聽便知曉是太子手下人敲的。
她前些日子在楚宏儒宅院小憩時,打巧聽了楚宏儒與大將軍孫延年的密談。
楚玉姝記得清楚,孫延年與楚宏儒稟告過,城外叛將皆是他拜過把的兄弟,只要楚宏儒登基後,願意給他們裂土封侯,他們便願意棄太子,轉侍奉楚宏儒為主。
真是愚不可及呢。自以為是的臣子糊弄著異想天開的皇子。這世上有幾個君主敢把性命付到反覆無常的武將手裡?
楚玉姝仰頭看了看漆黑的天。
似乎有雪?
念著今日便是孫延年與叛將約好的裡應外合之期,楚玉姝伸手去接了一片雪。
她可是真心喜歡雪呢。
花朝國沒有冬天,楚玉姝是到了楚國才知道,這世上竟是有能化作水的花。
張目等著一個個白色小點落到掌心,楚玉姝盪出一個存粹的笑。這笑容里沒有雜質,也沒有深意,有的只是屬於孩童的那種單純的歡喜。
發覺小丫頭在仰頭等雪,余慕嫻把應楚玉姝楚帝已崩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四皇女許是還不懂親人離世的這種悲情吧。
年歲小總是好的,余慕嫻也不記清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雖然她隱約記得,她爹爹離世時,還沒過二十歲。
細究著楚玉姝漏在外面的一小節藕臂,念冬月天寒,余慕嫻果斷拉下了楚玉姝盪在半空中的手。
&夜漫漫,四皇女要顧及身子……」
刺骨的冰涼入手,余慕嫻暗道四皇女這丫頭的身子骨委實弱。
舊人言,孩童體內一把火。
依常理,四皇女的手不該這般冷。
思及冷,余慕嫻後知後覺地記起,四皇女和她的穿著不一樣。
余慕嫻要守靈,她穿的本就比尋常人穿的厚。
伸手幫著楚玉姝把縮到臂肘的衣袖拉勻,余慕嫻心道楚宮的奴才做事不盡心。眼看著臘月將近,還給自己的主子備著些紗衣。
楚玉姝見方才靠在井壁的男童湊到自己跟前,面色不佳的阻住她接雪,面色一時也變得不善:「你這是做什麼你莫不是沒看到本皇女在接雪?」
預料之內的喜怒無常。
余慕嫻謹禮朝著楚玉姝拜了拜,溫聲道:「聖上已是去了,還請四皇女珍重,家父離世之時,慕嫻便知曉,從日子起,余家的擔子便壓到慕嫻的肩上了……慕嫻不比四皇女出身皇家……但慕嫻以為,四皇女從今時起,便該謹言慎行,以防引火燒身……」
&是在為本皇女憂心?」抬目望著眼前低下的頭顱,楚玉姝面色一緩,順勢握住余慕嫻的手。
真暖和。楚玉姝暗笑一聲,把自己的手順著余慕嫻的手背往上攀了攀。
她今日確實不該任性穿著紗衣出門。
楚帝寵她,她的居處多有地龍。若不是今夜在這枯井裡,她怕是無論如何都記不住楚國不能四季穿紗衣。
冰涼的手帶著冷風順手背而上,余慕嫻冷不丁地縮了縮脖子。
嘶……真涼。
除卻去年冬,自家那嬌弱弟弟要與自己玩雪,余慕嫻已是幾十年沒受過這種凍。前世久居高位,自是無人敢靠近她,做些狎昵之舉,今世生來是個官家小姐,自然也是衣食無憂。
&是被凍著了?」
話說到此處,余慕嫻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得放任著楚玉姝的手像泥鰍一樣在她的袖中滑來滑去。
&莫要慌……父皇與你爹爹不同……」
計較著余慕嫻幼年喪父,楚玉姝彆扭了片刻,還是出言寬慰了眼前這個比她高半頭,還算不上少年的小子。
他定是以為自己還不懂喪父的苦楚呢……
楚玉姝嗤笑著朝余慕嫻近了半步:「你莫要當本皇女是個小孩子……」
&四皇女不是小孩子。」
余慕嫻在心底默默將明面上的話補全。
四皇女不是小孩子還能是什麼……只有小孩子才會與人計較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見余慕嫻沒有像楚帝一般哈哈大笑,楚玉姝稍稍滿意,滿意之下,她又不禁在心底為余慕嫻添上一點好感。
&哥哥可是知曉,鄴城已經破了。」楚玉姝玩著余慕嫻順在肩頭的頭髮,說得漫不經心。
&余慕嫻手指一顫,楚玉姝便看到玉瓶順著余慕嫻的衣袖滾了出來。
&哥哥莫慌。躲在這深井裡便沒人能傷到我們……」楚玉姝彎腰撿起滾到地上的玉瓶,起塞便要給余慕嫻塗。
余慕嫻退步錯開。
&便是四皇女帶慕嫻來此處的目的?」
暗道自己小看了皇家的女兒,余慕嫻盯緊了楚玉姝的眼睛。
&
楚玉姝沒有應,只是輕笑一聲,便要余慕嫻坐到井底,抱著她睡。
這天委實是太過陰寒。
順著楚玉姝的心意,抱著她靠在井底,余慕嫻有些頭疼。
枯井避禍這種事,歷朝歷代都有,可成功的委實不多。
凝視懷中小丫頭那微微顫動的睫毛,余慕嫻不敢有絲毫懈怠。
&皇女可是作了周全的打算?」余慕嫻不敢把自己的命壓在懷中這個小丫頭身上。
&麼,小哥哥不信我?」楚玉姝笑著往余慕嫻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