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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落了一整天,傍晚的時候才稍微歇住,轉成了微雨。

    二月的天氣,在冷雨的沖刷下,寒意越發濃重起來。

    天眼看著就完全黑下來了,去往南京的官道上,一行馬隊還在趕著路,人和馬都披著蓑衣,雨水不停地向下淌,馬蹄在泥濘的道路上顯出一些疲憊。

    領頭的人吹了聲哨子,隊伍齊齊地停了下來。

    打頭的是個四十幾歲的錦衣衛百戶,他掉轉馬頭來到隊伍中間,低頭請示道:「陸大人,此處離南京城就三十里地了,屬下特來請示,是繼續趕到南京城內歇宿,還是在前方尋個驛站?」

    陸耀環望周邊十數人,眼神儘是熱切的期盼之色,他沉吟一下,低頭問道:「蔣百戶,繼續到南京城,還要多久?」

    蔣百戶道:「回陸大人,換平時,弟兄們加快些腳程,一個時辰也盡夠了,只是如今天黑了,路也不好走,只怕會慢些」

    陸耀知道他當差時間長,老成持重,便點點頭下了馬,到了隊伍中間的馬車前,恭敬地一揖到底,開口道:「方公公您意下如何?」

    車帘子一挑,裡面露出張臉,是個二十來歲眉眼清秀的青年,正是宮內的神宮監奉御,名叫方維。

    頭先蔣百戶和陸耀的答對,他都已經聽得清楚,此刻看了看外面垂暮的天色,嘴角帶了點笑意,道:「陸大人做主便是了,本次去南京,本來是件喜事,也不是什麼急差。何況夜裡進城,還得把管城門的叫起來,弄得雞飛狗跳的盡人皆知,大可不必了吧。」

    陸耀聽了哈哈一笑,轉頭吩咐道:「那就通知兄弟們在前面驛館住一晚上吧,明日一早進城。」

    眾人皆是心中一快,須臾間便趕到了官道前頭的一處驛館。

    那驛館因為離南京城太近,過路的官差雖多,大半是趁白天快趕幾步進到城裡歇息的,因此年久失修,僅得數間低矮的土坯房,院子裡幾匹馬既老且瘦。

    十幾個人進了院子,便顯出擁擠來。

    蔣百戶進了堂屋,指揮著幾個精幹的青年將堂屋桌子擦乾淨,陸耀下了馬,又等方維下了車,兩人攙著手一同進廳里坐下,看外面拴馬、餵料、點菜,一時間院裡人喊馬嘶,好不熱鬧。

    原來他二人本是興獻王府舊識,一早便有交情。此番到南京傳旨,數十天舊交同行,平日裡反而在外人面前越發地客氣有加。驛長帶了個四五十歲的老驛卒,忙不迭地過來問候。

    交付完了勘合,陸耀道:「先上些熱茶來,隨便炒兩個菜。」驛長道:「大人寬宥則個。按規矩呢,這裡應當備著些米麵魚肉,但素日來往投宿的大人不多,今日忽然要招待十幾位上差,唯恐怠慢了大人們的差事。」

    陸耀道:「不必惶恐,填飽肚子罷了,明日一早起行,倒是馬匹餵飽了是正事。」驛長忙應承著去了。


    一時送上茶來,方維名下的小宦官名喚鄭祥的,一直侍立在他身後,見這驛館裡的茶壺茶碗粗陋的很,連忙上前道:「乾爹且慢動手。」他卷了袖子,拿起旁邊的滾水吊子先將茶碗汕了兩遍。待倒出茶水來,雖沒有茶香,勉強帶些茶味。

    陸耀喝了兩口,笑道:「你這兒子倒是乖覺的很,倒讓你挑到個寶貝。」

    鄭祥見贊他,忙道:「都是乾爹教的。」

    陸耀上下打量他,一口把碗裡的茶飲盡了,對著方維道,「自然是你厲害,當年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小子,開口就是結巴,一句囫圇話說不出來,現如今教成這樣。」

    方維轉著茶碗,慢慢道:「那是這孩子相貌本來就好,人又機靈,我是打算送他去內書堂的,現跟著我開個蒙,到時候從內書堂出來,尋個好去處,倒不必在我這裡埋沒了。」

    鄭祥聽了反道:「乾爹這樣說,倒是折煞兒子了。兒子只願長長久久地在乾爹身邊伺候著,就是兒子的造化了。」

    陸耀挑了挑桌上的油燈燈芯,道:「你們倒是父子情深的很。小崽子,你乾爹對你的好你也得記住了。看你乾爹好不容易領了南京這趟差事,非得帶著你來見見世面。」

    方維道:「這個說起來,也不是該謝我,倒是該謝皇上的隆恩。這等傳旨的差事,按舊例從行人司派個行人就是了,這從宮裡面錦衣衛都派了人,可見是十分重視。」

    陸耀道:「這是自然,那位可是個妙人兒,皇上嘴上不說,這幾年可是日裡夜裡牽腸掛肚的。」

    這話有些放肆了,因為是舊交所以孟浪了些,方維和鄭祥都不由得笑出聲來。方維道:「他一個正經八百的讀書人,被你一說可不成了狐狸精了麼。」

    正說著,驛卒用托盤端了菜上來,他二人便收了聲。這驛站里的果蔬,與新鮮二字相去甚遠,勉強入口。外面的十幾位錦衣衛,熱了些大餅按人頭分了。眾人想著明天進城吃香喝辣,竟也吃的有滋有味。

    忽然,外面的說笑聲靜了下來,方維在堂屋中一抬眼,看到兩個人走進了院子。不是官員夜間趕路,竟是兩個女人。

    一個老嫗村婦打扮,手裡挎著個青布包袱。一個較為年輕的女子走在前面,一隻手拎著一盞氣死風燈,一手拎著一對紅牙板。

    燈光照著她的衣裙,看不清顏色,只見得並不是華麗服色。頭髮歪歪地梳了個墜馬髻,臉上妝扮有些濃,看不出年紀,大概二十幾歲。

    兩人來到堂屋前,年輕女子便福下身去,道:「不知幾位堂官,可願意聽奴家唱支曲兒。」眼睛卻瞥著上面,露出個嫵媚的笑來。

    陸耀用手肘碰了碰方維,低聲道:「暗門子。」

    暗門子這個詞,方維聽說過,是外頭的私娼,京城也有,自己「做買賣」的那一種。十幾個錦衣衛在院子裡看著,平時在京城多半也是花街柳巷裡的行家,此時也是心領神會,個個眼角眉梢帶著輕佻的笑,眼神仿佛在她身上要勾下幾塊肉來。

    「不聽了。「陸耀取了塊手巾擦了擦手,身子斜過去對著一邊杵著的驛長招了招手,輕描淡寫地說:「怎麼什麼人都放進來。」

    他知道其中關節,驛站里必然是平時里吃了這些暗門子的孝敬,過往官員若有這個嗜好,他們樂得做成好事,從中收取些好處。只是他們這一行人是奉了皇命到此,說甚麼也不能在中途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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