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天,陸時起床比較晚,因為昨天喝過酒,仍有一絲絲宿醉感。
他趴在水龍上漱口,又洗了把臉,隨後發現房中只有自己,
夏目漱石那邊的床鋪上,被子蜷成一團,人早已離開,大概是去倫敦大學了。
因為沒有窗,房間裡烏漆嘛黑,也不知具體幾點。
陸時點上瓦斯燈,開始仔細翻找行李,目的是尋找身份信息。
很快,他找到了一些書信,能推導出自己的留學生身份,只是出身貧苦、父母雙亡,被叔伯們養大。
如果放到現代,公費留學的機會一定能讓人擠破頭,
但當時的清朝人還是堅持認為海外都是蠻夷之地,洋人是未開化的野蠻人,會吃人肉、喝人血,導致大多數的優渥家庭不願意讓自家孩子留洋,
而那些相對開明的,對洋人沒有偏見,留洋也只會選擇美利堅,這才讓赴英的機會便宜了陸時。
可即便如他這般貧苦家庭,也對留洋很是不解,叔伯們在往來書信中言辭頗為激烈,連生活費都給斷掉了。
他喃喃自語:「嘖,難怪沒錢。」
因為家裡不支持,所以只有清廷提供的那三瓜倆棗,更離譜的是,連個學校都沒給安排,行李打包好就給撂船上了,
這簡直就是把人送過來玩乞丐模擬器的。
陸時伸個懶腰,收好書信,把燈關上,
「唉,得想辦法掙錢啊。」
嘀咕著,他離開住所。
陽光不錯。
布萊雅路的兩側聚集著很多醉漢,半臥著享受日光浴,時不時用手拍拍牆壁,咕噥幾聲,然後換個更舒服的姿勢,衣衫被馬車濺起的泥水弄得髒兮兮的都無所謂。
陸時繞過這些人,朝主街的方向走。
沒幾步,有人從背後叫住了他:「陸,等等我!」
陸時回過頭,發現夏目漱石迎面走來,身後還跟著兩個白人,蓄著典型的英式胡,
其中一人大概六十來歲,拄著手杖,顯得有些老態,
另一人昨晚剛在《海濱雜誌》上看到過近照,正是阿瑟·柯南·道爾。
夏目漱石快步靠近,一臉興奮地引薦道:「這位是我的老師史密斯先生,他看了我的文章,十分欣賞你對英國文學的深刻見解;這位則是福爾摩斯系列的締造者——道爾醫生,他是史密斯先生的好友,也對你很感興趣。」
兩個英國人依次友好地與陸時握手。
道爾發出邀請:「陸先生,我看附近有家咖啡店,想請你小憩一杯。」
能與傳奇作家同坐一桌,陸時自然沒理由拒絕。
四人來到咖啡店,坐在玻璃窗邊的位置,沐浴在陽光中。
店內古色古香,躍動的陽光與原木絕妙的結合讓陸時心神寧靜,對1900這個年份有了莫名的親切。
史密斯撣了撣手杖,招店員上了四杯咖啡,隨後打趣地說:「這種時候就該叫上一杯香濃的咖啡,然後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發呆,愜意地度過整個下午。」
道爾微笑,
「我還以為你會看書,沒想到是發呆。」
史密斯搖頭,
「看你的小說嗎?無聊。」
陸時隱約覺得兩人是在唱雙簧,便對旁邊不明就裡的夏目漱石搖搖頭,隨後看兩個英國佬繼續表演。
果然,道爾開始切入正題了:「高貴的史密斯先生,覺得偵探小說無聊是你審美不行。你看,這兩位東洋來的留學生就很喜歡我的作品,對吧?」
他的臉微微轉向陸時。
兩人對視。
陸時回答道:「道爾醫生風靡英倫,無人不愛。」
沒有說「福爾摩斯風靡英倫」,而是「道爾醫生風靡英倫」,這讓道爾很受用。
他極度反感人們只知福爾摩斯而不知道爾醫生的現狀,甚至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我考慮殺掉福爾摩斯把他幹掉,一了百了。他占據了我太多的時間。」
所以,陸時的吹捧很恰當,
氣氛一下高漲起來。
道爾愉悅地擺弄著鬍鬚,說:「陸先生的水平很高。要知道,關於《猩紅習作》這一書名的理解,只有極少數人能像你那麼透徹。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王爾德先生。」
夏目漱石驚訝,
「是那個王爾德先生?奧斯卡·王爾德?」
道爾點頭,
「沒錯。《利平科特月刊》的編輯斯托達特先生曾宴請我與奧斯卡,並向我們約稿。那次飯局最終孕育了兩本著作,其一是我的《四簽名》,其二是奧斯卡的《多利安·格雷的畫像》。」
他的臉上寫滿了驕傲。
夏目漱石有點兒懵,不明白這跟之前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一旁的史密斯看得直搖頭,解釋道:「在那次會面中,奧斯卡曾評價《猩紅習作》是個『頗具藝術韻味的書名』,和陸先生不謀而合。」
被搶了話頭,道爾微微不爽,喝咖啡掩飾。
史密斯吐槽道:「行了,那件事你都說過一百七十五遍了,飯局的菜譜我都能完整背下來了。」
說完,他轉向陸時,
「說真的,奧斯卡先生如果不是在巴黎,一定很想與你會面。」
陸時沒吱聲,
他知道,王爾德於1900年11月因腦膜炎在巴黎去世,算下來沒有多少時間了。
道爾輕咳,插入話題:「不過,陸先生似乎對我的作品有諸多不解。」
他的目光一下子銳利起來,就像兩柄利劍,緊緊扎在陸時身上。
夏目漱石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這件事因他而起,難怪他尷尬。
陸時卻不以為意地回答:「這不怪道爾醫生。」
此話說得相當托大,言外之意就是福爾摩斯系列確實有問題。
道爾皺眉,
「能不能詳細說一說?」
陸時繼續道:「以《斑點帶子案》為例,兇手以毒蛇為兇器犯